柘

（上）

（下）

 

跟高中时认识的他校后辈重新交换了邮箱和电话号码，黑尾才发现对方依旧在使用原来的联系方式。

这位他暗恋多年的男人名叫月岛萤，个头比他还高上一点，是个相貌优成绩优品行优的优秀青年。

因为养了猫不能继续住在高级公寓，月岛才在这附近租了新的公寓——这是在再会时了解到的。

月岛租的公寓离黑尾的只有步行不足五分钟的距离，在再会之后，他们经常会互发短信，不过都是些没什么用的寒暄问好，但黑尾也非常高兴。

这样平淡的关系持续了半个多月，他向月岛提出周末在他的公寓里小聚的邀请，由他做主厨，月岛竟毫不犹豫地同意了，黑尾乐得一早就去超市买了一大堆月岛喜欢的食材。

他站在厨房里将要准备的食材洗好切好，后面传来扇翅的声音，乌鸦正好落在他的头顶。

变得强有力的爪子抓到他的头皮，黑尾皱皱眉头，心不在焉地嘟囔。

“真是的，好好落在肩膀上啦，这样抓我会秃的。”

乌鸦叫了一声，但还是站在黑尾的头上不肯离开。

“唉，真拿你没办法，怎么了，饿了吗？”

黑尾洗洗手，从柜子里拿出鸟食，但乌鸦也不为所动。

它最近学会了在外面觅食，之前还叼了一条虫子回来，吓了黑尾一跳。

黑尾并不是怕虫子，只是乌鸦不是会叼老鼠回来给饲主的猫头鹰，像这种并不亲近人的家伙叼着虫子回来，怎么想都有些奇怪。

黑尾只好把手里的鸟粮放在它专用的碗里面，又问了句“不是饿了吗”就继续忙活起来。

他煮好了味增汤，确认其他食材只要下锅翻炒就可以了，用围裙擦了擦手。这时门铃刚好响了，黑尾的肩膀不自觉地缩了一下，心脏跳动的声音震到耳膜发痛。

他深吸一口气，头顶着乌鸦走到门口，打开了门。

“月！欢迎！”黑尾尽力露出最阳光的笑容，但头上的乌鸦怎么看都比他出风头。

“那个…打扰了。”

抱着一只黑猫的月岛冲黑尾点点头，视线有些不自然地移开，又转回来看向黑尾头上的乌鸦。

“啊，这个？它不肯下来，不用在意，快进来吧！”黑尾继续努力展现着完美的笑容，招呼着月岛进门。

月岛又看了乌鸦一眼，把黑猫放下来，在玄关处脱掉了鞋子。

“你好，我是黑尾。”

黑尾蹲下来向黑猫示好，但黑猫十分不友好地发出了震喝的低吼。

“看来我是被这孩子讨厌了呢。”黑尾尴尬地笑笑。

“抱歉，我不该带它来的，出门的时候它黏着我不肯离开。”

“不用道歉啊，我很喜欢猫。”

“但是…我没想到黑尾前辈养了鸟，带猫来还是不太好吧？”

原来月岛那么在意乌鸦是怕猫会伤到它吗？黑尾放心下来，毕竟不是所有人都不讨厌乌鸦的。

“不会的，我想它们会相处得很好。”

黑猫已经跑了进去，黑尾头上的乌鸦竟终于飞了下来，追着黑猫的方向飞去，黑尾回头冲月岛一笑。

“你看，它不怕猫。”

“看起来是的。”月岛松了口气。

黑尾家里没有客厅，床和沙发都堆在一个房间里，虽然他提前整理过了，房间还是显得非常狭窄，他请月岛在沙发上坐下，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发。

“房间太小了，其实不适合再放沙发，但去买家具的时候发现它非常便宜，就忍不住买了。”

“这是黑尾前辈的房间，黑尾前辈住得舒服就好，没必要在乎别人怎么看吧。”月岛一脸淡漠地在沙发上坐下。

“也是，对了，我去拿点心给你。”黑尾连忙给月岛端来草莓蛋糕和红茶，“你先吃，我去做晚饭。”

他转过身准备去厨房，手却被月岛突然拉住了。

“不用那么麻烦！”

黑尾惊讶地转过头。

月岛鲜有这么激动的时候，他自己似乎也意识到了此刻的失态，可手却没有松开。

“我去厨房帮你吧。”

“但我都准备好了，没什么需要帮忙的……”

月岛放开了黑尾的手，拿起叉子，一脸不快地叉起蛋糕上的草莓。

他之前都要把草莓留到最后吃，今天是怎么了呢？黑尾不解。

不过他们已经有四年多未见了，或许月岛改变了习惯？黑尾轻咳了一声，留下一句“饭很快就能做好”，握着发颤的拳头走进厨房。

他已经不是十几岁的青春期少年，可被喜欢的人触碰到还是会心跳加速，跟喜欢的人同处一室还是会紧张到不知所措，擅长挑衅对方的他以前也经常惹得月岛一脸不爽地跟他斗嘴，可现在他却紧张到连坐下来陪月岛吃蛋糕都不敢。

这多半是心虚……

黑尾擦了把汗。

他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在食材上，并庆幸自己的厨艺还不错，至少他积攒下来的技术让他在慌乱的时候也能准确把适量的盐撒到锅中。

当把四菜一汤端到餐桌上时，黑尾的后背都被汗水浸湿了。

“我怎么像个犯了错误的胆小鬼丈夫？”黑尾小声吐槽自己。

在吃饭时月岛一直安静地吃着菜，黑尾一边瞄着他一边心不在焉地吃饭。

“那个……”

“很好吃。”月岛抬头看了黑尾一眼，又低下了头。

就在黑尾拼命纠结着现在该不该跟月岛再次搭话的时候，月岛已经把筷子工整地摆放在碗上了。

“我吃饱了，谢谢招待。”

“……”黑尾也放下了筷子，“你的饭量还是这么少。”

“这是正常饭量，黑尾前辈继续吃吧，你要吃三碗才饱的吧？”月岛抬起头。

冷静的视线，淡漠的表情，这一切跟以前都一样，唯一不同的是自己，黑尾甚至怀疑自己连笑容都僵硬到了难看的程度。

于是他低头像从前一样吃掉了三碗饭。

在重逢的半个多月内，月岛从没提起四年前的事情，黑尾担心对方是想忘记过去，所以自己也不好马上提起。

晚饭过后，黑尾坐在床边，看着沙发上的月岛，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不过几乎都是黑尾在说学校里排球部的事情。

“我今天过来，其实是有话想对黑尾前辈说。”月岛突然打断了他。

“咦？”

黑尾紧张起来。

“那个…我可以问吗？”

“可以、当然可以！问什么都行！”

月岛的双手交叉着垂在腿边，踌躇了一下才抬起头。

“黑尾前辈，你毕业之前约我出去，说是关于我们之间的关系，你有话想对我说……”

“啊……那么久的事情了……”因为被提起了让他心虚的事情，黑尾的心咯噔了一声。

“我没赴约确实有错，可你之后为什么要突然消失呢？”

“我……”当时的情景在眼前闪过，但黑尾已经记不清那天自己等到多晚，也记不清他是如何独自放完准备好的烟火的了。

“对不起，那晚我父亲突然住院了，我着急赶回去的时候忘记了带手机，可第二天一早你的手机就关机了……”

黑尾睁大了眼睛。

“你父亲没事吧？”

他没想到月岛那边竟出了这么大的事。

毕业前因为一直没面试到心仪的公司，黑尾的心情一直很糟，加上他在意识到对月岛的真正感情后却不敢轻易迈出那一步，黑尾经常坐在家里默默灌酒。

他确定自己喜欢月岛，而月岛也喜欢他，但他不确定月岛对他的喜欢和他一样。如果向前迈了错误的一步，就连退回从前都不可能了。

“我父亲现在很健康，已经没事了。那个……虽然已经过了很久，我还是想来拿回那晚你想对我说的话。”月岛的声音在颤抖，坐姿也十分僵硬。黑尾这才发觉这个人是鼓起了多大的勇气来到这里的。

“是我不好。”黑尾垂下头，这时月岛突然轻声嘟囔了一句。

“你跟那些女人……”

黑尾猛地抬头，看到月岛正赌气地看向一旁。

他正要解释，刚才不知去哪玩了的黑猫大摇大摆地走了过去，亲昵地蹭了蹭月岛的腿。

“小黑，先去那边玩好吗？我现在正在跟黑尾前辈说重要的话。”

“喵！”

黑猫跳到桌子上，挡在月岛前面，冲黑尾凶巴巴地呲牙。与此同时，乌鸦也飞了过来，落在黑尾的肩膀上，对黑猫叫了两声。

一猫一鸦这么相互试探了半天，竟然又跑到一旁玩成一团。

“他们是怎么成为朋友的？”黑尾一脸讶异。

“不知道。”

月岛伸手抓了点鸟粮，对乌鸦伸出手，那只平时十分高傲只亲近黑尾的乌鸦竟撇下它的新玩伴飞了过来，还友好地吃掉了月岛手中的食物。

被扔在一旁的黑猫似乎对月岛给乌鸦喂了吃的不太高兴，也走过来在月岛脚边绕来绕去，还对着他刚刚交到的乌鸦朋友不满地叫了几声。

“我想，现在或许不该把注意力分给这两个小家伙了。”黑尾望着对面的月岛，“你刚才为什么要提起那些女人？”

月岛的肩膀颤动了一下，手中的鸟粮撒在地板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

“为什么即便过了这么多年，跟你在一起的时候，想起你的时候，心脏还是快要跳出喉咙……”

黑尾皱着眉头，起身向沙发处迈了一步，俯视着垂着头的月岛。

视线下方的人双手撑在沙发上，身体慢慢后仰，抬起的头让两人的视线终于相交在一起。

他月色的双眸就像磁铁一样，吸引着黑尾半跪在他面前。

“你说为什么？”月岛直视着他，“说起来，黑尾前辈的某个前女友是叫佐藤吧？她的结婚对象是我们公司的人。”

黑尾惊讶地睁大了双眼，麻痹了几秒的大脑重新飞速运转起来。

他现在可以确定，是因为月岛想见他，他才能见到月岛的。

“你……再会不是偶然？”

“只有小黑会突然跑掉是偶然。”

黑尾吞了吞口水，他有千万个问题想问对方，但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月岛微微蹙眉道“手酸”，那只黑猫立刻跳了上来，舔了舔月岛的手腕。

“我、你，我……”

黑尾断断续续的话惹得月岛笑了出来。

“胆小的黑尾前辈，”月岛一边摸着黑猫的下巴，一边抬头看着张着嘴巴满脸通红的黑尾，“你想问什么？”

这时飞过来的乌鸦啄了下月岛的手，似乎对月岛的形容词十分不满，但黑猫立刻用脸将乌鸦拱到了一边。

“我、我在哪里工作？”

“音驹高校。”

“跟几个不同的女人上过床？”

“五个。”

“抽什么牌子的烟？”

“你戒烟了。”

“你是从什么时候……”

“高二，高二开始喜欢上你的。”

“……”

“害怕了？”月岛伸出手，让指尖缓缓从黑尾的脸颊上滑下，“你这几年的事情，我是跟赤苇前辈打听的。”

月岛自嘲地笑了。

“我有什么办法呢，我暗恋了那么久的男人在表白之前逃跑了，还把我变成了跟踪狂。”

黑尾只能愣愣地看着对方。

他会逃开或许是因为那晚的对方没有赴约，或许是因为他描绘不出未来的模样，或许是因为冲破那一道线会带来更多不安……但他从未想到月岛一直在等他。

“时光把黑尾前辈的勇气抹去了，可我这里还留着，”月岛按了按自己的心口，“在第三体育馆时学到的东西，在黑尾前辈身边学到的东西，都在这里。”

黑尾的眼睛湿润了。

“胆小鬼和跟踪狂是不是十分相配？”

“是啊，”月岛的眼圈红了，“迟到了的胆小鬼，和不死心的跟踪狂的确很相配。”

“那天晚上，我买了很多烟花，想一边放给你看，一边对你表白。”黑尾哽咽道，“还有，我突然觉得，当初头一热买下这张沙发没有错。”

月岛垂着睫毛笑了。

“你想让它派上什么用场呢，黑尾……不，铁朗前辈？”

他们相互凝视了几秒，黑尾选择用一个吻来解释。

实际上亲吻到的嘴唇，似乎没他想象的那么远，那么冷，它温热的触感在自己的碰触下渐渐甜蜜起来，让黑尾忍不住流下泪水。

不远处，黑猫正蜷着身体，让乌鸦以舒服的姿势靠在它柔软的身体上睡着。它们的主人也尽情地亲吻着对方，享受着迟到的幸福。

至于这张沙发，就让它见证这份迟到的初恋吧。

 

END

2018.4.17